白雨露 在顶峰眺望
日期:2024-07-21 04:36:17 | 作者: 动态
2024年3月17日,东莞常平体育馆内,近400名观众坐在看台上,俯视着赛场中央那张草绿色的桌面。桌上红球与彩球错落地陈列着,一个身着白衬衫、黑马甲的女孩握紧球杆,围绕球桌缓步徐行。长发盘髻的她凝神长考,然后低下身子,击出一杆。马甲的左肩下方,是一面亮眼的五星红旗。
这个2003年出生的女孩叫白雨露,老家在陕西渭南,儿时随父母来到东莞。今天,她是在家门口比赛。最后的胜者,将成为2024世界女子斯诺克锦标赛冠军。决赛是中午12点开打的,此时,体育馆外已是暮色四合,华灯初上。
白雨露轻声咳嗽,她觉得不太舒服,似乎有感冒的迹象。她的对手,坐在场边的泰国选手努查鲁特·旺哈鲁泰,也跟着咳了两下。空气显得更安静了。旁观了整场比赛的观众很清楚,这场鏖战,已经到了一剑封喉的时刻。
面对现世界上的排名第一的旺哈鲁泰,白雨露并未怯场,迅速取得总分3:1的领先,还打出了单杆122分的历届世锦赛决赛最高分。但旺哈鲁泰连下三城,反超比分。白雨露急起直追,拿下赛点,又遗憾错过。
白雨露听到自己的心在迅速地跳,比平时快一点。按照规则,她只有赢下这场比赛,才可以获得两年的职业资格,参加世界斯诺克巡回赛,与那些全球闻名的男子选手一较高下。这是她的愿望。去年,她距这个目标咫尺之遥,却因为屈居亚军而失之交臂。现在,她不能再错过了。尤其是在家乡父老面前。
调整了一下呼吸,白雨露开始思考手里的球杆。半决赛时,她的球杆配重出了问题,影响到了击球的手感。决赛末局刚开始,有个远台的机会,只要准度足够就能打进,她也失手了。按规则能要求更换,也有备用球杆,但在斯诺克比赛里,如非必要,球员都会避免适应新杆的过程。每一杆都可能左右战局,没有试错的空间。
偶然,本就是比赛的一部分。2013年就开始打球的白雨露,经历得多了,慢慢也能理解、接受、消化。她还学会了将意外转变成动力。
球形一直在变化,形势继续胶着,白雨露打出了一杆精准的防守。旺哈鲁泰进退两难,被迫出杆,给白雨露留下了机会。她的面前是一颗6分粉球,只要打进,就能获胜。这也代表着,白雨露将创下中国女子斯诺克选手的历史,站上世界之巅。
平静忽然降临。白雨露意识到,这决定性的一杆,她在训练和比赛中已经打过无数次。运动员总结比赛,有一个高频词汇叫“平常心”。对白雨露而言,平常心就是,把每一杆都还原到它应然的样子。机会罕有,但底气常在。她弯腰、击打,粉球经母球撞击,稳稳落袋。看台上传来一句叫好,随即掌声雷动。白雨露举起右拳,向观众致意,然后长舒了一口气。稳,不代表没压力。
比赛过后,白雨露病倒了。不过,暂时得到休息的她,可以站在顶峰眺望片刻。和多数男子、女子项目分开的运动不同,斯诺克允许两性同场竞技。通常而言,男子的爆发力强,耐力更好,因此,顶配水平的赛事,基本由男性选手主导。打球10年,白雨露赢得了世界冠军,但她的职业之路,才刚刚起步。如今这个略显青涩的女孩,也不过21岁的年纪。
8岁那年,白雨露离开渭南老家,来到东莞与打工的父母团聚。学球之后,她受制于严格的训练和紧密的赛程,只回去过两三次。
故乡风物,白雨露还有印象。小时候,奶奶每天带她去附近的教堂。跟读的经文已经淡忘,但和奶奶在一起的平静时光,珍藏在她内心的角落。
家里也动过让爷爷奶奶搬来东莞的心思。然而,安土重迁,是老年人的心结。东莞对爷爷奶奶来说太陌生了,远离固定的生活和熟悉的朋友,也有很大的顾虑。老两口虽在陕西,却也远程密切地关注着孙女的动向。
偶尔,爷爷奶奶会拌嘴。说到原因,白雨露都有些哭笑不得。他们看孙女在抖音上发的视频,会第一时间点赞送花。对老年人来说,摸索操作需要一些时间。耽搁了给孙女送祝福,爷爷和奶奶免不了互相埋怨。
去年世锦赛,白雨露闯入决赛。当时奶奶在西安,爷爷独自在渭南老家。村里没有公共网络,爷爷只好到邻居家借Wi-Fi看直播。赛至中途,邻居赶着出门。“我爷爷竟然说,没事,我帮你看着家里。”聊起这段往事,白雨露忍不住笑,“结果人家必须出门,我爷爷站在门口,蹭着仅有的那点信号看完了直播。”
被偏爱,被保护,被人为地与日常生活中的纷扰杂事隔离开来,无论爷爷奶奶,还是爸爸和妈妈,他们的心愿只有一个:让白雨露专注于斯诺克。
这条如今看来顺理成章的道路,实际却始于无心插柳。同龄女孩的玩具是娃娃和布偶,儿时的白雨露接触最多的,却是一张二手台球桌。没有标准斯诺克球桌那么大,高度尺寸也够孩子驾驭,白雨露的爸爸白双建就在这张球桌上教她基本动作。白雨露手生,心又急,一直打不进球,还会和自己置气。
看白雨露这么认真,爸爸和她说笑,喜欢的话,找个专业的教练学一下。“他可能是很随意的一句话,但我就记住了。”白雨露说。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——她撞见了东莞市青少年台球协会会长李建兵的招生广告。
东莞堪称中国的“斯诺克之乡”,丁俊晖、张安达、肖国栋等选手,都以这里为起点,踏上了国际舞台。最多的时候,东莞的台球俱乐部达到500余家。
国家队教练李建兵,是东莞有名的斯诺克“伯乐”。他迄今仍记得初见时的白雨露:长袖白衣,扎着小辫儿,笑起来有酒窝。
每年,都有志在斯诺克的孩子慕名而来,拜在李建兵门下。但白雨露给他留下了印象。自我介绍的时候,她毫不怯场。完成了基本试杆,李建兵决定收下这名女弟子。李建兵的太太知道后曾问他,孩子才这么大,还是个女孩,万一培养不出来,怎么和人家家里交代?李建兵却不以为意,他相信白雨露能打出来,成为女子斯诺克的代表。后来接受采访,总有人问,为什么带女徒弟,怎么不让白雨露打九球?李建兵心生反感,只说,白雨露能“撬动地球”。
直到今天,白雨露都不明白李建兵的信心从何而来,哪怕成绩已经证明了教练当初的判断。她只记得,一头扎进李建兵台球学院,练了有一阵,才发现身边都是男生,没有女孩。“感觉自己像是被骗进来了。”说完这句,白雨露笑出了声。
和男生朝夕相处,白雨露倒不扭捏。“可能我的性格比较‘疯’一点,像男孩子,和师兄弟能玩得来。闹别扭的话,我还会和他们打架。”她摸摸耳朵后侧,不好意思地说。
每天高强度训练8小时,挥杆几千次,时间过得飞快,转眼就面临打比赛还是去读书的抉择。10岁的白雨露没有犹豫,坚定地选择了斯诺克。她在球桌上找到了自己的热爱。“当然,可能也有一点点不想去上学的想法。”白雨露吐吐舌头说,“爸爸还是纠结了挺久,反倒是妈妈比较爽快。”她直言自己心大,现在回想,有“赌”的成分,是家里的大人默默替她扛起了这一切。
由此,白雨露彻底成了那个学斯诺克的“女孩”。在广东省内比赛,所到之处,几乎任何一个人都在问,怎么有个女孩在打斯诺克?但李建兵和白雨露不在乎。
比起眼光与评价,成绩更像是燃眉之急。11岁到15岁期间,白雨露几乎没怎么赢过,偶尔赢个一两场,也沾了对手是“菜鸟”的光。
“我一直感觉自己的天赋不够。有些师弟入门比我晚,很快就能超过我。”白雨露回忆说,“后来能赢,可能完全是我靠时间堆出来的。”
李建兵对白雨露说,她身上有两个优点:顽皮,所以打球时思维很活跃;耐心,所以训练中耐得住寂寞。乍看矛盾的两条,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,就成了难得的禀赋。还有李建兵没提及的一点,是白雨露自己悟到的:心态。打输了,白雨露会哭。她在乎。但她不害怕,输了,再接着打,总有能赢的一天。
小学阶段的文化课,白雨露是晚上在球房补上的。白双建在女儿13岁那年辞掉工作,全程陪同训练和成长。每年投入3万元学球,对白雨露一家不算小开支,白双建没皱过眉头。“这些事情父母没跟我讲,他们就希望我专注训练、比赛。”白雨露说。随着她越打越好,学费免去了,赞助变多了,经济因素终于不再是困扰。
白雨露开始持续赢球。没多久,她在国内少年组已经难逢敌手。2017年,白雨露揽下中国青少年斯诺克系列赛总决赛少年组冠军。这一年,她14岁。媒体介绍时,仍然会在“白雨露”的名字前加上一个限定修饰:女子选手。
在斯诺克运动中,女子选手是特殊的存在。男性在力量和速度上的生理优势,使得这一个项目大体呈现出“阳盛阴衰”的态势。可女性的逻辑思维,未见得比男性差。因此,在这项无需肉搏厮杀,却更考验智力与心态的运动里,女性又得以与男性同场竞技。
这种微妙的性别格局,每个女子选手都必须亲自跨越。她们和男性一起练球,一起比赛,一起成长,在青少年的某个阶段集中参与女子赛事,再试着勇争前列,抢夺与顶尖男子选手角逐的入场券。
2019年,白雨露在历经前一年的折戟后,捧起了世界青年斯诺克锦标赛的冠军奖杯。 决赛的对手,正是旺哈鲁泰。 这就是女子选手的缩影——他们会在职业生涯的某个阶段频繁相遇,随之构筑起某种亦敌亦友的共同体。
目前,全世界的女子选手只有几百名。“在场上,我们都很认真地比赛,但私下关系都挺好的。”白雨露说,即便语言是一道障碍,大家聚在一起,还是会热情交流。今年世锦赛在东莞举办,白雨露算是东道主。3月9日,她请一些选手吃饭,还发了微博,上面写:Welcome to China,全场消费由买单。
“我们之中没有韩国人,但互相安利的时候,还是会推荐韩剧。像中国香港选手吴安仪,她也很喜欢看韩剧。”问及白雨露具体推荐了什么,她红着脸说:“就甜甜的那种。”
但潜在的竞争意识也有。拿到职业资格之前,白雨露只可以通过视频观看世界上顶配水平的比赛。“已经有4位女子选手打上了,我会想,我和她们水平差不多,我也要赶紧。”她说。
事实上,白雨露有过与顶尖选手交锋的经历。去年8月,她对战当时世界上的排名第一的贾德·特鲁姆普(Judd Trump),比分是0:4。“打得挺快的,现场三四百名观众,我也有点紧张,有几个机会,没能把握住。”说起比赛,白雨露近乎白描,没有过多的情感流露。赛后,特鲁姆普评价,他听过白雨露,中国有很多优秀的男选手,现在又有了一位优秀的女选手。“我觉得可能是客气。”说到特鲁姆普的评价,白雨露又露出了羞涩的表情。
至少,特鲁姆普的“客气”,代表着某种主流视角:在斯诺克领域,中国有丁俊晖。而白雨露的横空出世,总被比作“女版丁俊晖”在续写辉煌。
对此,白雨露倒不在意。她表达过不做第二个谁,只做第一个自己的意思。但丁俊晖对她的影响,也是确凿的。“说到中国的斯诺克,丁俊晖还是绝对的领军人物,别人要追赶他的成绩依旧很难的。”白雨露说,“大家拿我和他比较,也是希望尽量能接近他的状态,成为中国女子选手的领头羊。”赴英国比赛期间,白雨露就在丁俊晖的俱乐部里训练,还就特定的球形讨教过。说起和丁俊晖切磋的几局,白雨露用的形容词是“紧张”。“但打得还是可以。”她又补充了一句,笑容里带着些许得意。
世锦赛夺冠只是几天前的事,可一想到能和世界前列的选手过招,白雨露迫不及待地投身训练。她分析自己攻强守弱,因此,进攻上要增加准度,防守上则要逐步积累经验。为增强上肢爆发力,她除了原本的体能训练,还练起了拳击。
比赛战略上,白雨露也逐步向“稳”字诀靠拢。去年世锦赛,她在对阵印度选手阿梅卡玛尼时打出127分,打破了尘封20年的女子斯诺克单杆最高分纪录。
训练中,白雨露实现过147分的满分局。但在比赛里,对“可遇不可求”的147分,她的态度很明确:先保证结果,再追求高分。她希望自己的球风能像偶像斯蒂芬·亨德利(Stephen Hendry)一样优雅大气。这位以“台球皇帝”著称于世的选手,并不靠激进见长,从容之中,自有王者风范。
在过往的比赛中,白雨露因为焦躁冒进,输给过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。她明明接连打出单杆高分,却难逃爆冷出局的命运。用李建兵的话说,这是小刀割肉,一点点磨没的。白雨露为此沮丧过、费解过、茫然过也哭泣过。现在,她感觉自己从心到脑都变得沉稳了。失败的经验,让她变得更坚硬,也更冷静。刚巧,斯诺克是一门控制的艺术。偶尔落后多了,她甚至会当成比赛输了,清空自己再次来过。逆转,就会在这时敲她的门。
白雨露记得,17岁生日那天,李建兵为她准备了一个蛋糕,蜡烛的数字不是17,而是147。但也是李建兵,在比赛后对她说,打出那么多高分单杆有什么用,站在领奖台上的又不是你。刚练球时,她有点怕李建兵。“就觉得是一位严厉的老师,要听他的话,尊敬他。”白雨露说。可长久地相处下来,某一刻,她忽然明白,李建兵的批评责骂,都是在告诉她,身为职业运动员,一站上赛场,就没有借口,也没有退路。从此,他们之间,变成了两个成年人的交流。
白双建还是会经常陪着女儿。海外的比赛,假如他的时间允许,也会一同去。“我爸在国外会给我做饭。他做的饭……”白雨露还没说完,先笑场了,“怎么说呢,我都想自己学做饭了。上次跟他在英国待了一个月,回来我瘦了三斤。”话虽如此,可无论去到哪里,家人的陪伴依然让白雨露觉得更安稳。
哪怕是过年,白雨露也要练球。很偶尔的碎片时间里,她听周杰伦、林俊杰,追短剧,也会看美妆博主的视频。
最早来东莞时的房子已经不住了。迁进新家,小时候那张台球桌,因为无处摆放也丢弃了。不过,白雨露有时会回去看看。儿时街边那种露天的台球桌,现在还有人在打,她也有瞬间的错愕和恍惚:以前她只是觉得好玩,如今,斯诺克已经是她“吃饭的东西了”。
闲时,白雨露会和妈妈一起逛街。她们经常路过的一个街角,曾经张贴过一页广告,是李建兵台球学院的招生信息。而此刻再从那里走过,如果手机铃声恰巧响起,低头一看,或许又是李建兵教练来盯训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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